像蜗牛一样慢慢往上爬
(一)
读小学五年级时,班上转来一位女孩子。她一直记得那天的女孩子穿一件藕色的连衣裙,滚了一层一层的荷叶边,娉娉婷婷地站在讲台上时。喧哗的教室里渐次安静,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,所有的同学不由自主地看向讲台。
那仿佛是一种神秘的力量,女生微微一笑,不大的声音却很悦耳,“我叫白荷”,连正在做数学题的她也不由得停下笔,在心里一笔一画地写她的名字。
白荷,白荷。
她在期末考又一次拿了年级第一,老师要她写国旗下讲话的稿子。她不负期望地将稿子写出来,也在心里默背了千百遍。可是老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。会有更合适的人选代表班级来进行台前演讲,她能不能将机会让出来?
后来她和几百名学生一起站在初升的太阳下,看国旗缓缓升起,听很多人夸奖一个叫白荷的女孩子,漂漂亮亮又声情并茂地演讲。赞叹的话语响在耳边如潮水上涌,听到后来连她自己也认为,文章本身的辞采就是为和着白荷的演讲而层层铺垫的。
长那么大她第一次觉得,其实自己长得是那么拿不出手,连声音也不堪入耳。成人都以为年幼的世界单纯得容易解释,拿来拿去最多不过安慰几句,可是玻璃般的自尊才是一碰就碎。
她摇摇头,甩干了眼泪,将不快抛诸脑后,就像小时候手中的风筝突然断了线:断了就断了,飞了就飞了,没什么大不了。
(二)
中考的成绩足以让她挑选市里的任何一所中学,她毫不犹豫地将身家赌注压在最好的重点中学。小城里的人都说,进入那所高中就意味着已经迈向名牌大学。而她的目标是。踏实又无比荣耀地站在象牙塔的门里。
每一天她都勤勤恳恳,在蓬勃飞扬的青春期,她沉默得只剩和书本对话。很多人都记得,在早上七点钟的食堂,微烫的小米粥,她一边看书一边喝粥。有时候勺子含在嘴里,书却翻了半本,临了,她抱起饭盒草草喝下几口。很多个晚上她躲在被子里,用手电筒照着一遍一遍地温习笔记,修改卷子,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聪明的女生,不把练习的时间延长。她没有把握朝着梦想靠近。
她的成绩终于稳稳达到校方保送生的标准,所有人都替她长长地松了口气,公布名单的那一天却意外的没有她的名字。
行政楼长长的走廊上,年迈的老校长推了推眼镜,想了又想还是开门见山地告诉她,替换她的男生,其父亲出钱又出力给学校建了实验楼,又更换了桌椅,连她每学期的奖学金也是出自于此。学校这样做别无他法,希望她能体谅。
她咬咬牙没说话,就是太体谅母亲出早摊的辛苦,父亲爬脚手架的危险,他们门衰祚薄,晚有儿息,她才疯了一般用功学习。而这些用功在结果改变之后,淹没在太多人的努力中,平淡无奇,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体谅。
她蹲下来抱了抱自己,却没有哭泣,时间的风会吹散零乱的记忆。
(三)
她没有考上那所用庚子赔款建立的大学,在离家千里之外的省城,读一所依然让很多人赞叹的院校。
她依然在上专业课的时候坐在第一排认真听讲,也代表院系在上千人的现场精彩辩论;偶尔参加舞会,笨拙地踩来踩去;周末,骑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做兼职,赚微薄的薪水,也为未来做积累。青春,终于开始酝酿甘甜的芬芳,淡淡的滋润着心田,只是偶尔,难过和遗憾,还是像大把大把的荒草,一着就燎了整个心田。
同寝室的一位女生在大一时就立志出国,女生总是在寂静的天微微亮的早上就爬起背单词,夜深人静时才背着大书包一脸疲惫地回来。她总是不睡等着女生,给她开门,为她留足够的热水,有时会算着时间给女生煮碗面。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家世良好的女生还这么拼命,已经不用奋斗十八年就能和很多人坐在一起喝咖啡。其实她也不懂,却还是习惯陪女生一起坚持,等女生回来的时间里总能让她想起过去的很多:纯粹,干净,还有寂寞。
出国的前一天晚上女生告诉她,生命中有太多爱我们都无法承受,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蜗牛一样向上爬。慢但是在不停地前进。
如水的月光下,清冷的夜色里,她恍惚看到了17岁的自己,在寂静的青春里,独自拔节生长。
那些我们以为的不必,也许从来都是置身之外的唏嘘。
(四)
艾宾浩斯理论说,遗忘在学习之后立即开始,最初速度很快,以后逐渐缓慢,保持和遗忘是时间的函数。
她曾经在敏感的青春学着勇敢,以为自己可以很快忘记过去,可是很久以后,年少争强的心还是隐隐作痛。就像她从来都觉得,按励志故事的套路,结局应该是她奋发图强。考入高等学府,狠狠地争一口气。
其实,我们大多人小时候都不够灼灼闪亮,长大时也没有绿窗朱户的家世,未来依然九曲十八弯要我们奋发努力。而扎根记忆深处的酸涩的成长,却教会我们昂扬向上,那段明亮又疼痛的日子,我们唤作青春,它像艾宾浩斯曲线,诚实地记录岁月如歌。
就像后来,她原谅了替换自己的男生,也饶恕了那段时光。每一段青春,都有无法言明的伤,我们必须学着用最乖的方式长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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